<到80歲都不會改變>
我曾經遇過一個天生就長得睡眼惺忪的模特兒Uliia, 也許是因為她眼瞼太寬, 看起來總是很愛睏, 化妝的時候我一直叮嚀彩妝師要把她畫得精神一點, 但效果不彰。
我於是跟編輯說：”不如這一期的主題改成夢遊吧。”
跟Uliia講解情境時, 她羞怯的小臉笑得好開心, 她說以往拍照都覺得好挫折, 因為攝影師總會一直提醒她要把眼睛睜大, 要有神, 偏偏先天的限制讓她怎麼努力也達不到對方要的效果, 而夢遊這個主題, 簡直就像是為她量身訂做的。
雖然如此, 在拍第一套和第二套衣服的時候, Uliia並沒有成功表現出夢遊者該有的迷離與神祕, 鏡頭前的她看起來有些呆滯, 像一個被人戳破後, 了無生氣的皮球。
我們做了很多溝通, 也試圖幫Uliia找出一個符合意境的pose, 但一番折騰後效果依然很差, 我和編輯的表情逐漸變得凝重, Uliia也顯得很焦慮。
直到第三套衣服的時候, 也許是因為坐著的關係, Uliia的肢體顯得放鬆許多, 那是在一個借來的水果攤前, 老闆只給我們三分鐘的時間拍攝, Uliia才正要進入狀況, 老闆已經開始大聲催促我們, 我其實有點緊張, 但眼看Uliia的表現越來越好, 我抱著一種被老闆打暴頭也要拍下去的決心, 並大聲引導, 稱讚Uliia, 我還記得, 拍完的那一刻, 我衝上前去把穿著15公分高跟鞋的Uliia扶起來, 開心的擁抱她, 我說妳簡直棒透了, Uliia的笑容突然像花一樣綻放開來, 在場所有的人都可以感覺到她的喜悅。
我挽著Uliia的手, 一路上兩個人都很興奮, 蹦蹦跳跳的, 像感情很好的姊妹（雖然是身高差了30公分的姊妹）, 那一刻, 我真的覺得好開心, 彷彿我跟Uliia一起完成了一件事, 而這件事必須要是我們兩個聯手才能做到的, 不是我技術好, 或者她長得漂亮就可以辦得到, 那是一種願意相信, 願意一起努力, 才能達到的成果。
接下來的四套衣服, Uliia的表現都好極了, 她的動作越來越自然, 也越來越有自信, 那一期雜誌出刊時, 我站在書店裡翻閱著這些照片, 看了好長的時間, 只覺得無比驕傲。
很多時候, 我們挑剔模特兒天生的缺陷, 覺得她鼻子不夠挺, 下巴厚道, 卻很少想到這些缺點其實可以被看成是某種特點, 甚至是與眾不同的武器, 等待有心人的發掘; 很多時候, 模特兒高挑的身材和成熟的臉蛋都會讓我們把他們想成大人, 覺得他們應該要有大人們的專業和抗壓性, 於是我們忘記, 很多模特兒其實年紀很小, 大多在16到20歲之間, 她們雖然有180的身高, 讓人望而生畏, 但其實只是個小女孩, 飄洋過海, 獨身一人在這個大城市裡尋找自己的夢想, 她們尋找夢想, 就像我們每個人都在尋找夢想, 她們需要鼓勵, 就像我們每個人都需要鼓勵, 她們渴望被相信, 就像我們每個人都渴望被相信一樣。
曾經有一段時間, 我很生自己的氣, 我氣為什麼我不能成為一個看起來很有威嚴, 讓模特兒心生敬畏的攝影師, 我擔心自己沒有鎮住全場的魄力, 擔心自己會被模特兒或其他工作人員騎在頭上, 但那天, 當我緊緊抱住Uliia, 當我看到她臉上如花般的笑饜時, 我逐漸明白, 也許我就是這樣, 我會擔心模特兒的心情, 我在乎她們喜不喜歡跟我一起工作, 我渴望的, 是一個我們大家共同努力出來的成品, 而不是我一個人的榮耀, 我想, 我就是那個會跟模特兒手挽著手蹦蹦跳跳, 笑得很開心, 圓臉上找不到一絲威嚴的攝影師, 這個風格, 也許到80歲都不會改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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